父亲一生都在与细叶芒战斗。父亲的这场战争很漫长,耗尽了他的力气和精神。与堂吉诃德同风车对抗相比,父亲却像一个强者,因为他有车和锋利的铧犁,这些工具可以轻易将蓬勃而一眼望不到边的细叶芒斩尽。
但是,所谓的胜利不过是一年的事,无论用多么沉重的链轨碾压,用多么锋利的铧犁切割,次年,只要春风拂过,细叶芒便悄无声息地穿透结实的泥土一丛丛一蓬蓬生长起来,它们蓬勃有力无所顾忌,甚至用柔软的身躯铺满停放机车的场院,向链轨和铧犁挑衅。
春天的早晨,空气尚且凌冽,面对一夜间怒放在链轨缝隙间的一株红灿灿的野蒜花,父亲坐下来,燃起一支烟,静静地和它对视。
我伸出的手被父亲按住,他说,让它再长一会儿吧。几分钟后那朵花儿别在我辫梢儿,父亲和他的机车隆隆奔向原野。
是的,是原野。
为了打败望不到边的细叶芒,父亲在铲断细叶芒的地方种上黄豆和玉米,他希望春风像呵护细叶芒一样把黄豆和玉米撒得漫山遍野,荒山野岭都挂满粮食,那样,就没有人再挨饿。
父亲离开我的很多年里,闭上眼睛,常常看到父亲和他的机车驰骋在荒野,像一只蚂蚁,一口一口啃噬茂密的细叶芒,每口都艰辛困难。
每年春天,我们的家跟在父亲机车后面移动,父亲的战场在哪里,哪里就是我们的家,每个新家的篱笆角落都会长出一蓬细叶芒,细叶芒很快填满篱笆缝隙,抢走母亲种下的南瓜或者豆角的养分,直到南瓜和豆角枯萎。
父亲不介意母亲的抱怨,带着我们在房子后面重新栽上一排豆角南瓜。父亲很坦然,吃终归是要吃的,草该养还是要养的。
细叶芒,是父亲家乡的草,一个跟野草博弈半生的人,对故乡深切的思念居然还是野草。当然,不止野草,父亲念念不忘的故乡还有黄河吕剧、阿胶和曹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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